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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露蟬向四面看了看，路上行人圍了許多，交頭接耳， 紛紛議論。那賣磁器的遠遠的發(fā)急叫喊道：“不行，走可不 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賠我的盆 ”楊露蟬道：“掌柜 的你別急，該多少錢回頭我給你。布攤上還有我的東西呢， 勞駕，你給我看著點。”于是騎驢少年吆喝了一聲道：“眾 位借光！”看熱鬧的人登時霍的閃開。少年又回頭向楊露蟬 瞥了一眼道：“走吧！”
楊露蟬雄赳赳的大踏步跟來，冷笑道：“走到天邊，我 也要踉著你！ ”就有一個看熱鬧的傍著楊露蟬道：“你老別 找吃虧，不要跟他去。”楊露蟬笑了笑道：“這人太橫了， 我倒要碰碰他。”拔步而前，昂然不懼。
兩人出了街，來到一處廣場。
街上人紛紛踉了來，三三兩，竊竊私議道：“快瞧瞧去， 太極陳的四徒弟又跟人打架了！”
少年悻悻的走到廣場，把驢韁往鞍子上一搭，用手掌輕 輕將驢一拍，任聽它到萆地上啃青。然后一側(cè)身，橫目向楊 露蟬上下一打量，冷笑開言道：“朋友，你有什么本領(lǐng)多管 32
閑事？來來來，我倒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
楊露蟬也側(cè)身打量這少年，勢已至此，不得不一試身 手。楊露蟬說道：“老兄，你無須這么張狂。我在下只是個 過路人，實在沒有抱打不平的本領(lǐng)。一個苦老頭子，小買賣 人，你砸了人家的磁器，你還要打人，你還要打勸架的人 老兄，我是外鄉(xiāng)人，我初到你們貴寶地，我實在沒看見過這 個！”又回顧看熱鬧地說道：“你們諸位鄉(xiāng)親，可看見過這 個嗎了 ”
少年倏然浮起兩朵紅云，從兩腮邊直到耳根，厲聲怒叫 道：“那里來的野雜種，還敢掉舌頭！今天大爺要教訓(xùn)教訓(xùn) 你！教你往后少管閑事，省得你媽媽不放心！ ” 一語甫了， 突然往前一欺身，到了露蟬面前，喝一聲：“接招！ ”右手 劈面往露蟬面上一點。露蟬見他真動手，急往旁側(cè)臉,用左掌 往外一磕。少年突然把右掌往回一撤，右肩往后一斜，右掌 突然斜向露蟬的小腹劈來。掌風(fēng)很重，似有一股寒風(fēng)襲到。 露蟬竟不知他用的是那種拳，發(fā)的是什么招。這少年正用的 是太極拳中的‘斜桂單鞭^。
露蟬忙往外順勢一伸左臂，身勢斜轉(zhuǎn)，往左一個斜臥 式，右掌往下一切，掌沿著少年的脈門便截。少年一撤左 掌，用‘玉女投梭，，向露蟬的胸膛打來。露蟬右腿往回一 縮，斜半身，翻左掌，想刁少年的腕子。少年招術(shù)快，手下 滑，竟不容露蟬把腕手刁住。霍地右掌一撤，雙臂一分,右足向 露蟬的丹田踢來。這招‘退步跨虎，用得很厲害，露蟬急忙抽 身撤步，把這招閃開,心中十分吃驚，本想到這少年必是會家
子，卻不料少年竟有這般身手。楊露蟬才躲過這一招，少年 欺身又到，身輕掌快，用了招‘提手上式7。露蟬急使‘鐵 門閂>，把這招拆開。不容少年進招，往前一上步，‘順?biāo)?推舟7，向少年便打。只是露蟬對于敵人的手法不明，自己 武功根基又淺，運全神，盡全力，不過僅能勉強招架。這一 招使出去，指望準(zhǔn)能打上少年，欺敵太緊，招術(shù)用老了， 竟犯了拳家之忌，被少年把露蟬的雙臂封開，倏地一變招， 轉(zhuǎn)為‘彎弓射虎7，蓬的一掌，打在露蟬的右肋上。露蟬一 疼，急忙救招，卻不防少年刷的又一腿，撲登，把露蟬踢個 正著，倒坐在地上。那看熱鬧的人不禁?然喧嘩起來。
騎驢少年把露蟬打倒，哈哈一笑道：“就憑這點本事， 也敢出來多咀多舌V回去跟你師媽多練幾年，再出來管別人 的閑事吧。打不平的好漢 ”竟搶到那頭黑驢前，一按鞍 子，竄上驢背，抖韁繩，取路而去。
露蟬受了這場挫辱，十分慚愧，站起來，彈了彈身上塵 土，覺著右肋左邊隱隱疼痛。低著頭，不敢看那圍著看熱鬧 的人，轉(zhuǎn)身就走。內(nèi)中有一個愛說話的短胡子老頭，湊到露 蟬的身旁帶著惋惜勸慰的口吻道：“這是怎么說的,一番好意 反倒招出是非來！我說句不知深淺的話吧，本來這陳家溝子 個個人都會兩手，可就是個個人都惹不起人家這陳家拳！ ” 楊露蟬矍然張目道：“陳家拳？”
又一個中年人道：“你老不知道嗎？我們這里陳清平老 先生的太極拳，天下?lián)P名，看你老也象個會家子，你難道不 曉得這陳家拳么？”
楊露蟬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禁失聲說道：“我哪知道是 陳家拳，剛才這少年莫非是陳清平的什么人？”
那中年漢子道：“這個少年就是陳清平的四徒弟，你難 道不曉得嗎？”
楊露蟬不待這人說完，登時驚得混身一震道：“哎 呀！……”
那短胡子老頭對中年漢子說道：“你沒見這位是外鄉(xiāng)人 么？人家怎會曉得？”轉(zhuǎn)身來向露蟬說道：“你老要知道他 是陳老師傅的徒弟，也就不致于多管這閑事了。我們這里人 若講到武術(shù)，誰也惹不起陳家。……”
楊露蟬急忙問道：“這個人真?zhèn)€的就是陳老師傅的親傳 弟子嗎？他叫甚么？”老頭子答道：“他姓方，叫方子壽。 你別瞧他打的過你，他還是陳老師的最沒出息的徒弟哩。據(jù) 說他天資很有限，跟陳老師學(xué)了好幾年，一點進境都沒有。 陳老師常常責(zé)備他，嫌他不用功，沒有悟性。”
楊露蟬忍著羞愧，打聽這方子壽的武功能力。才曉得陳 清平一生只有六個徒弟，在本鄉(xiāng)的現(xiàn)有三個，就數(shù)這方子壽 不?。這方子壽只有鬼聰明，沒有真悟性，在師門很久，只 是限于天資，后來者居上，第五個師弟，第六個師弟鍛煉的 功夫，個個都?過了他。不過方子壽也是陳家溝子的人，既 有同鄉(xiāng)之雅，陳清平又喜歡他聽話，獻個小殷勤，伺候師 傅，非常的盡心，所以陳清平雖然嫌他天資不好，沒有堅苦 卓絕的剛勁，可是他人緣頗好，到底做師傅的并不厭棄他。 楊露蟬遠道投師，想不到一時多事，竟與這心目中未來良師
的愛徙，為了閑事，打起架來！
“咳，真糟！”
楊露蟬摔得身上有土，不便再往陳宅去了。老著面皮， 鉆出人圈，走向街來。找到那個土布攤，把自己寄存在那里 的禮物拿來。一回頭看見那個賣磁器的老人，他倒沒事人似 的，正在那里，挑揀那些踩壞了的破磁器，把那不很碎的另放 在一處，還打算鋦上自用。一眼看見楊露蟬，忙站起來申謝 道：“客人，我謝謝你老，教你霽累了。”楊露蟬滿臉通紅 的說道《 “嗜，別題了 1 ”從身上取出一串錢來，說道，
“踩壞的盆碗，不管值多少錢，我賠你一串錢吧。”那老人 連連推辭道：“不用了，不用了，那個蠻種賠了我錢了，這 不是兩串錢嗎。我謝謝你老，若不是你老一出頭，這小子打 了人一走，一準(zhǔn)不賠錢。”
這卻又出乎露蟬意料之外。這真是自己多管閑事了，人 家還是賠錢，并不是蠻不講理。這一場抱不平打的太無昧 了。街頭上人都側(cè)目偷看自己，竊竊的指點議論。本想爭一 口氣，偏偏自己的本領(lǐng)如此的泄氣，不度德，不量力之譏必 不能免。楊露蟬只得提了禮物，低著頭，緊忙走回店房。
卻才一進店，那店伙看見了禮物，劈頭一句便問 “怎 么樣了，又沒見著么？ ”露蟬看了店伙一眼，進了房間，把 禮物往桌上一放，說道：“泡一壺茶來擱著，我頭暈，得歌 一會子！” 一頭躺在床上，不再答理那店伙。店伙不再多 咀，趕緊泡了茶來，出去張羅別的客人去了。
露蟬這時候沮喪到極處，也后悔到極處了。心想，怎么這
巧，抱打不平，多管閑事，這就不應(yīng)該。不意偏偏遇上太極 陳的弟子！我大遠的跑來，想投到人家的門下，竟先跟未來 的師兄動起手來，這不是追己給自己堵塞門路么！我才到陳 家溝子，就有這場是非，知道當(dāng)時實情的，原諒我是路抱不 平；可是人家要往不好處批評，是說我不安分，恃勇逞強， 是個好惹是非的少年人。那一來，陳老師焉能再收留我？” 楊露蟬愧悔萬狀，茶飯懶用，自己竟拿不定主意，陳老 師那里還去得去不得。直到晚間，反復(fù)籌思，方才決定，還 是硬著頭皮去一趟。“倘若遇見那個姓方的少年，我就向他 賠禮。我入門以后，總是師弟，難道他就因這點小節(jié)，就不 能容人，阻礙我獻贄投師么？”
露蟬一會兒懊悔，一會兒自解，這一夜竟沒好好睡覺。 早晨起來，又躊躇了半晌，方才強打精神，穿戴齊整了，提 了禮物，再次投奔太極陳的府上而來。
今天已過了集場，街上清靜多了。沿街往南，順腳走熟 路，轉(zhuǎn)瞬來到太極陳宅的門首。方一走上臺階，就見上次給 自己遞貼傳話的那個長工老黃，正在擎著旱煙袋，吸著煙， 跟伙伴說話。露蟬含笑點頭，向老黃打了招呼，把禮物放在 過道里長凳上。老黃道：“楊爺，你來的很早，你想見我的 主人么？他出去了，你最好明天來吧。”
露蟬一聽，不僅十分難過，沒容自己開口，迎頭就挨了 這么一杠子頂門閂，這分明是不見我了。”強將不快按下 去，和聲悅色地向老黃說道 “黃大哥，我的來意也跟你說 過了。我是誠意來拜謁陳老師傅的，不論如何，我得見他老
人家一面。就是他老人家不收留我，也沒有什么要緊，可是 我既大遠的來了，我怎好就這么回去？就是今天不見我，我 等上三月五月，也非見著陳老先生不可。黃大哥，你老給費 心再回一聲吧。”
老黃把煙袋磕了磕，向露蟬道：“楊爺，我告訴你老實 話吧，你就是見了他，他未必能收留你作徒弟。我們老當(dāng)家 的脾氣太有點不隨俗了9在以前象你這么來的，很有幾位， 個個全碰了釘子回去。依我勸，你何必非見他不可呢？ ”露 蟬道：“我要不是立了決心，也不出這么遠的門投奔了來。 不怕他老人家不收徒弟，讓我聽他老人家親口吩咐了，我也 就死心塌地的另訪名師，重投門戶，何致于連見也不見我一 面呢？ ”老黃道 “這倒不是，今早倒真是出去了。”
露蟬沉吟一回道：“我跟你打聽一件事，陳老師門下可 有一位姓方的弟子嗎？”老黃翻了翻眼皮道：“有一個姓方 的，你問他作什么？”露蟬道：“我么，有一點事，我打算 先見見他。黃大哥，你受趟累，請他出來，行么？”老黃搖 搖頭道：“楊爺，你踉他早先認識么？”露蟬道：“不，我 是來到這里才見過他。”老黃道：“他不常來，現(xiàn)在沒在這 里。有什么事留下話，他來時，我教他到店里找你去。”露 蟬低頭尋思著，向老黃道：“我就托付大哥你吧。只因我昨 天往這里來時，無意中竟跟這位方師兄拌了;L句咀。我得罪 了他，當(dāng)時我實不知他就是陳老師的?徒。事后由別人告訴 了我，我很懊海。我既打算拜在陳老師門下，反倒先得罪了 他老人家的弟子，我這不是自己給自己堵上門路了？可是不
知者不怪罪，我打算見見這位方師兄，賠賠不是，化除前 嫌，免得被陳老師知道了，怪不合適的。”
老黃道：“楊爺，你怎么會跟他吵起來呢？ ”露蟬遂把 昨天的事說了一番。老?聽了，連連擺手道：“楊爺，我勸 你趁早不必找他。你要是一提這事，倒糟了，他決不敢把外 面惹事生非的話踉師傅說。他是最不長進的徒弟，練了六七 年的功夫，據(jù)當(dāng)家的說，他一點也沒練出來。教師傅罵過多 次了，弄不好，還大咀巴子扇他。前幾年他不?嗟腦諭餉嬡 事招非，老當(dāng)家的只要知道了，就不肯鐃他，這兩年他也好 多了。近來因為他母親多病，不在這里住了，有時來有時不 來。你要是一提這事，他一定教老當(dāng)家的重打一頓。我看你 簡直別提這事，他也不敢提一字
露蟬聽了，這才放了心，遂又諄諄的托付老黃：“務(wù)必 在老主人面前致意，但能見老師傅一面，我就感激不盡。” 老黃滿口答應(yīng)著。露蟬快怏的辭出來，精神頹喪的回轉(zhuǎn)店 房。
露?耐著性子，一?一趟的，直去了六七次，在店中前 后已住了十幾天。去的太勤了，把陳宅的長工們都招煩了， 個個都不肯答理他。盡管露蟬遜辭央告，這些長工冷笑著瞅 蕾，互相說道：“那個人又來了。”
楊露蟬實在無法，才想起遞門包的巧招，把老黃老王幾 個長工都打點了。鄉(xiāng)下人沒見過大世面，只幾吊錢，便買得 這些長工們歡天喜地，有說有笑的招待了，而且熱心熱腸的 替楊露蟬出主意。楊露蟬且喜且侮，怎么這個巧招不早想出
這一天，楊露蟬老早的又來到陳宅門前。沒容他說話， 長工老黃從里面出來，一見面，竟向露蟬道：“鐵杵磨繡 針，功夫到了自然成。我先給你道喜，咋天我給你說了好些 好話，我們主人請你客屋里坐。”
露蟬一聽喜出往外，看起來還是耐性苦求，倒還真有盼 望。“這一定是陳老師見我這么有長性，有耐心，打動他 了。他這一見我，定有收留我之意了。”恭恭敬敬隨著長工 老黃，走東面屏門，進了南倒座的客屋。里面并沒有人，屋 中卻是剛灑掃完，地上水漬猶濕，纖塵不染。屋中的陳設(shè)不 怎么富麗，可是樸素雅潔，很顯著不俗。露蟬不敢上居客 位，找下首座，靠茶幾坐下了。老黃把新泡的茶給露蟬倒了 一盞放在茶幾上，教露蟬稍候片刻，又教露蟬說話客氣點， 很是關(guān)照。然后老黃踅身出去，露蟬在客屋里等候了很大功 夫，老黃拉開風(fēng)門，探著身子，向露蟬說道：“楊爺，我們 老當(dāng)家的來了。”露蟬趕忙的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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